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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岁月 | 打开封尘在记忆深处的那条串联之路

2017-01-19 任贵金 太原道

岁岁腊月今又腊月。在这个季节里,让我想起半个世纪前那个不寻常的寒冬腊月……


1967年冬,革命大串联已在全国如火如荼进行了一年多。那年刚过16周岁的我,与校友组成一行9人的女子“抗大红旗长征队”,响应党中央的号召:重走红色革命之路,专访红色革命之地,高唱红色革命之歌,瞻仰红色革命烈士之墓,了解社会,了解农村,了解农民......我们选择了革命圣地延安,离太原有1000公里路程。就在出发前一天,突然有队友的家长担心路途、安全问题提出异议,我们紧急协商,不想拉下每一位队友,改变了路程,决定向昔阳大寨出发。这样的话,缩短了500公里路程。



出发前,我们做旗织,学习毛主席有关长征的文章,编排革命歌曲、舞蹈,准备被褥、日用品并开上学校“革委会”的介绍信。经过几天紧张的准备,一切就绪整装待发!

出发那天已是寒冬,离腊月也就两天,离过年也就一月有余。我们9人,年龄最大的是高中一年级4189岁的学姐,然后就是我们初二年级3167岁和初一年级2145岁的学妹。同学们个个意气风发、心潮澎湃,打着鲜艳的旗帜,我们排成一行,背着像军人一样“三横压两竖”的背包,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红歌,迎着冬日的寒风,从位于水西关的母校15中出发。


头一天路上,我们曾多次谢绝了路过车辆司机大哥让我们趁车的好意,雄赳赳气昂昂,大步行走在公路上,但到了下午我们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晚上我们在晋祠镇住了下来。等我们晚上洗漱时,发现脚底起了许多血泡。这可是第一天的行程呀,我们觉不可泄气,大家相互鼓励,挑破了满脚掌的血泡,明天继续前进……


然后我们沿着公路走清徐过交城到达了革命烈士刘胡兰的故乡—文水县云周西村。我们被分配到一个老乡家。那是一张大通炕,平时只能睡45个人的炕上一下子睡9个人,我们每个人大概只有560厘米一个肩宽的位置,想翻个身也不太容易,想要平着睡那是比较“奢侈”的事。那时的艰苦,我们并不在意,单纯的我们只是想,能在英雄的故乡做点什么。


我们满怀着对烈士的敬仰,祭拜了刘胡兰烈士墓,参观了烈士故居。就在我们参观刘胡兰纪念馆时,巧遇当时为刘胡兰纪念馆修复、作画的北京电影学院的大学生。为此,我们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在云周西村住了一个星期,感觉自己做了非常有意义的一件大事。


每天,我们就像上班一样,按时去刘胡兰纪念馆帮助那些大学生做力所能及的工作:整理凌乱不堪的木料,擦洗相框,打扫大厅等等。其实,我们就是打杂的小工,对那些忙碌作画的大学生我们是即羡慕又敬佩,他们聚精会神地拿着画笔创作,一幅幅有关刘胡兰的画像摆放在大厅的四周。在那个特殊的岁月里,我们有缘为刘胡兰纪念馆作画的大学生助一臂之力,有时想起真的是不可思议,用那个时期最时髦的一句话说就是:纯洁的战斗友谊。那时学哥们忙到晚上10点多,就会有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比如,牛奶、面片汤端了上来。他们请我们分享,我们嘴上说着:不饿,不饿。其实,闻着飘着葱花香气的热汤面,口水早就快流出来了。人家再劝一下,我们就不顾矜持地喝了起来。每每想起,我好像又闻到50年前那种香甜、温暖的味道。

 

这张照片是1968年夏天,北京电影学院的学哥姓张,来太原出差与我们在水西关15中旁留影,照片中右一是初一年级的学妹(豆豆),另一位左一我只记得姓武,左二为同班学友芳,右二为本人,这是一张唯一能看出来那段岁月痕迹的珍贵照片。几十年过去了,多数学姐学妹都未曾再见面,也不知道你们现在还好吗?还记得我们在那段路上的故事吗?


 

一周后,我们恋恋不舍告别了“北影”的学哥,踏上去昔阳之路,一路向东。


由祁县入东阳镇还算顺利,正常情况下,日落前都会到达目的地。我们在每一个接待站,只要时间许可,就给老乡读毛主席语录《为人民服务》——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歌舞表演毛主席诗词《蝶恋花》——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大家一起朗诵: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一开始,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老乡们并不笑话我们,而是热情地鼓掌,我们就放松地表演了。


记得在一个小村庄我们与老乡的对话:“为什么你们点的是煤油灯啊?”“我们村离县城太远,电线接不过来。”“你们去找他们呀,向他们造反呀。”“我们找谁造反呀?人家拉电线的人也串联走了。”“啊!那……?!”这就是在城市长大的我们,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思维方式,幼稚可笑的想法,现在想起来也不免苦笑一番。


再往东走,就是偏僻的山区了,接下来的路,让我们意想不到的艰难。


那一天,我们走在据说是“八缚岭”、“铁桥山”一带。茫茫苍苍的大山延绵不断,村庄稀少,道路崎岖,灌木丛生。冷冷的冬日里,阳光也吝啬得早早落入山梁的背后,暮色渐渐来临,我们就像几个小甲虫在灰蒙蒙的山间蠕动。无雪的冬日,干燥且寒冷的西北风在耳边刮着,听着脚下“咯吱、咯吱”枯草败叶的声响,越走天越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借着昏暗的月光,可隐隐约约看到脚下的沟底,好似万丈深渊!我的心缩的紧紧的。突然一阵“呼啦啦”的声响在我们的周围响起,大家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找到答案。这时四周寂静一片,最后大家认为是野鸟作怪。下一步如果遇上狼或其它野兽怎么办?大家说:“我们有旗杆,还有每个人的脸盆!”大家似乎有了信心!其实,平时自称胆大的我,走在黑洞洞的山里,总觉着身后有无数妖魔鬼怪跟着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而就在这时,我们的身后,一阵“嗵!嗵!嗵!”的脚步声响起。顿时,我的心就紧缩了起来,在这黑格隆冬的荒郊野外,会是什么人?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发现原来也是一支由10几个男生组成的“长征队”我们边走边交谈:“你们是哪里的?”回答:“新疆的。”“你们呢?”“太原的。”“你们去哪?”“大寨!”“你们呢?”“我们也是。”“好!再见!”说完,那一行男生头也不回,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黑夜里。嗨!他们也真是,也不问问我们害怕不害怕?当时,我们是多么希望他们走得慢一些,好给我们女生壮壮胆呀。当我们看到了远处村子隐隐约约的灯光,听到了“汪汪”的狗叫声,已是夜里11......那是我一生中最温暖的夜晚,也是我喝到最香甜的一碗玉米糊糊!


我们顺利到达昔阳,那时的昔阳县城很小,我们几乎没有细心观察县城的街道和建筑,直奔7公里以外的大寨。到了大寨村里,才发现满街的学生:老乡家,大寨大队的办公室,礼堂里到处坐满了全国各地的学生。其实,那种情况超出当时的接待能力。大家都渴望见见毛主席树起来的“农业学大寨”的带头人陈永贵,再见见“铁姑娘战斗队”的队长郭凤莲。


正好第二天就有一场见面会,我们正准备去上千人的礼堂,这时只见几个年轻人用胳膊架着陈永贵从人群中匆匆走过去了。后来听说那天陈永贵的身体不好,不能接见了,我们好失望。那时,郭凤莲也在外地串联,我们也没见着,郭凤莲是1947年生人,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我们是同一代人,可她的事迹却让我们非常佩服。


接下来我们参观了大寨的虎头山、狼牙掌,往日的七沟八梁变成层层梯田,平平整整。凡上虎头山的人必须要抱一块石头上去,为虎头山做点贡献。我们参观了大寨冬暖夏凉的窑洞房,走进当时的妇联主任宋立英的家里,那时她身强力壮,我们与她交流。她问我们从哪里来?上几年级?我们问她大寨村里的情况,问她农民吃什么?每天来这里的人有多少?这个小小的偏远山区小村,在那个沸腾的岁月里,承载了历史赋予它的重任。大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永放光芒!


几十年过去了,大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想到,前几年我儿子带着孙女也踏上了去昔阳大寨的路。待他们把一张张精美的照片发到网上,让我了解了现在的昔阳,现在的大寨,山河壮美,物是人非。


村口,一面“农业学大寨——毛泽东题词”的红色旗帜雕塑矗立在那里,徐徐生辉


大寨“自力更生,奋发图强”8个大字,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


一栋4层楼房,挂有“大寨村支部”“大寨村村民委员会”“大寨村民兵连”的牌匾挂在两旁


孙女在“陈永贵的一生——图片展”前观看


陈永贵的故居还是那眼窑洞,但外墙和门楼已修正一新。挂着他生前各个时期的照片,炕上、桌上摆放着有关书籍,人们络绎不绝进去参观。50年前我们见到的陈永贵还是年轻力壮的大叔啊!


宋立英端坐在自己的门前,给来往的人们签字售书,这位50年前的村妇联主任,想当年还是一位远近闻名的中年妇女,现在的她,花白的头发,纵横交错的皱纹挂在饱经风霜的脸上。这位老人继续发挥着她的余热。


宋立英在招待客人


宋立英在送客人,孙女看着这位老奶奶,不知是何人?


那时的我们,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和摄影器材,一路上没有留下影像资料,真的很遗憾。我一路上写的“长征日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丢失了。五十年前大寨村旧时的影子,现在找不到了。我好想看看当年虎头山的照片,孩子们说没去,他们把精力放在考察古建筑上了。

 

从大寨返回昔阳,一路向西北。在阳泉煤矿,我们坐罐车下到好几百米的井下的“掌子面”,穿上旷工师傅发给我们的工作衣和胶鞋,每个人发一盏矿灯戴在帽子上。在他们工作的区域,看到矿工师傅们有的在机器前操作,有的用铁锹铲煤,他们认真的工作,说话时除了看到白白的牙齿外浑身上下黑黑的,感受到煤矿工人的艰辛!当我们享受着光亮与温暖时,会不会想起那些几百米的地下有这些献出自己一生的,默默奉献的矿工兄弟!我们回到地面时,大家相互看着对方黢黑的脸,一个个像活脱脱的“黑脸关公”时,哈哈大笑。每每想起那时年轻无知的我们,心中不免有一种酸楚的味道。


一路上,想想我们9个人睡在一张大炕上,晚上连身也翻不过来的情景;再听听我们给农民演唱:“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时,他们惊喜朴实的笑容;再回忆回忆沿途的老乡给我们讲村里故事的场面……我们都恋恋不舍。我们用青春的激情和汗水,走走停停,徒步一个月完成了“长征”任务。

 

当腊月二十八那天,当年的味道在离我们越来越近时,我们站在东山的孟家井向南望去:城市的万家灯火,就如天上的星星在闪烁。我们这群“不谙世事”的学生小姑娘,心怀革命理想和青春的激情,用磨出茧子的双脚,走了近千里的路程,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通讯工具,没有与家中通过电话,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生病,没有一个人掉队。贫困的年代,良好的社会风气,火红的年代,朴实单纯的人们,现在想想,是不是不可思议!母亲的心是不是每天都为我们而悬着,那时我们的行程是随意的,连我们都不知道回家的具体时间,母亲们是不是每天都为我们的平安而祈祷。想想在这座城市里,无论我们走多远,无论我们何时回家,都不会担心每到夜晚,总会有一扇窗和那一盏明亮温暖的灯光是母亲为我留着的,顿时眼角湿润,加快了归心似箭的脚步。

 

在这几十年里,我常常想,我们的领袖毛泽东带领工农红军为了新中国的诞生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了无数的中国好儿女,才换来了我们现在的和平幸福生活,那才是真正的长征!而我们的“长征”就是为了继承和发扬先辈的长征精神而进行的一种磨练。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经过的那段路,那段岁月,是我们这代人成长过程中命运所不能掌控的安排,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角色。也许在年轻人的眼里,那五百公里路途没有什么,坐动车也就几个小时,坐飞机更快捷。可是,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我们年轻稚嫩的肩上背着10多公斤棉被褥和洗漱用品,那时,没有羽绒衣,没有登山鞋,寒冬腊月脚上只穿着那个年代仅有的塑料底“松紧口”布鞋,一路上我们磨穿了鞋底,可我们却锻炼了筋骨,坚定了信念,了解了社会,消除了幼稚,奠定了我们是不负重托的一代,是最能吃苦的一代,是对国家命运深切关心的一代,也是开始祭奠青春岁月的一代。


蹉跎岁月青春无悔!


作者备注:这是我2015年的一篇日志,儿子带孙女外出徒步回来,发了一组大寨的照片引起我的兴趣。根据回忆画了一张我们曾经走过的路线草图,也不准确,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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